結契
關燈
小
中
大
結契
“答應我的事情，身為銀鮫之首的銀鮫戡犀，你都做到了嗎？你不肯放池殊離去，應允我與赤雲結契也毫無音訊，今日若我當真如你所願在眾屬臣面前為銀鮫正名，那才是真正的愚蠢。”
魏獻儀將長劍抵在戡犀的脖頸上。
所以她今日沒有犯蠢，她將了他一軍。
她踩著他的心血坐上了北海尊主的寶座，雖然對眾多屬臣來說，她僅是銀鮫一族的一個傀儡尊主。
銀鮫戡犀恨她失約，魏獻儀也一樣。
“白龍池殊你動不得。因為池殊若身死，我會不顧一切地反咬銀鮫，讓銀鮫背負永世的惡名。”
魏獻儀頓了一下，回首看了一看赤雲，見赤雲含笑望著她，魏獻儀就已明白他知道她的心意。
“銀鮫戡犀，你誰也動不得，除非你不要你的銀鮫千秋，也不要所謂聖名了。你的千秋我給不了，但我可以毀去，你想要的聖名我能給，所以……不要逼我。”
說到這裏，魏獻儀已經無心再看銀鮫戡犀的臉色究竟如何了。
她臨到門口，又添一句，“等到我與赤雲大婚之日，我想見到白龍池殊安然無恙地離開北海，到時候，你自然會心願達成，而我也不會再有牽掛顧忌。”
“你明白了嗎？”魏獻儀笑問。
她當然不會等到銀鮫戡犀的答案。
戡犀盯著她的背影，恨不得能將她生吞活剝，他暗暗咬著牙關，冷眼看她離去，不知多久過後，碧央殿中一陣“轟隆”，銀鮫戡犀從微震的殿宇中走出來。
為銀鮫求聖名早就成了他的心魔，他沒有辦法不原諒魏獻儀這一次的失約。
銀鮫側妃聞訊趕來時，見碧央殿樓宇坍塌，驚了一驚，忙上前問候兄長戡犀：“兄長啊，您這是……”
戡犀沒想搭理她，但轉而想到什麽，他停住腳步看向銀鮫側妃，“你若實在閑的發慌，就著手去準備尊主與狐妖的結契典儀，不要日日在我面前晃悠。”
“結契典儀？啊，兄長，你果真答應了青龍萇儀的無理要求嗎？可是我們為何要為他們做嫁衣，這樣做，豈不是讓青龍萇儀更無法無天……兄、兄長。”
戡犀冷冷瞪她一眼，銀鮫側妃身心一寒，方才反應過來戡犀早對她不耐煩了。
銀鮫側妃顫巍巍地喚了戡犀一聲“兄長”，不等戡犀訓斥，銀鮫側妃忙道：“兄長既沒有其他事，霧兒就先行離開了。”
戡犀沒動也沒反應，看著銀鮫側妃坐上晶粉珊瑚攆回去。
等到銀鮫側妃再感受不到戡犀的威壓，她才舒舒坦坦地松了一口氣，她坐在轎攆上思來想去，決定按照戡犀的吩咐折去祈芳殿。
眼看戡犀兄長即將大權在握，銀鮫側妃急於表現才頻頻惹了戡犀兄長的不快，這回她謹慎聽從他的吩咐，總不至於再令他生惱吧。
然而銀鮫側妃撲了個空，魏獻儀不在祈芳殿，銀鮫側妃不願白來一趟，她坐在祈芳殿中靜靜等候魏獻儀回來。
向白龍池殊說明情況後，魏獻儀和赤雲離開了太淵池。但他們沒有立刻回到祈芳殿，而是走了另一條路前去真龍韶神殿。
“真龍先祖曾定下規矩，韶神殿只有真龍結契成婚，互結同心之時才能進入。”但是真龍先祖絕沒有想到，在千萬年後的今日魏獻儀會立於神殿之外，告訴他們，她的夫君將是一只六尾火狐。
韶神殿內有對真龍的禁制，魏獻儀進不去，赤雲在外陪著她。眼看神殿晶瑩彩柱，流光飛舞之間映出無數幻光瓊影，魏獻儀伸出手，將隱藏在韶神殿中的靈氣結成一朵牡丹。
她將花枝遞給赤雲，赤雲很快接過去，朝她笑了一笑，赤雲讚美：“很好看。”
赤雲看著手中的綺麗牡丹花，心中倏忽噗噔一動，他擡眼看向魏獻儀，“小儀啊，我的心跳得好快，是不是那片龍鱗在作弄我？”
魏獻儀聞言低首看向他心臟處，她的手順勢貼在他的心房之上，用龍息為媒介探查了一會兒，魏獻儀並沒有發現異樣，再擡起頭就見到赤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。
他們之間夾著一朵牡丹，綺美艷彩，卻也抵不上赤雲的那顆火熱的心。
“小儀你親一親我好不好？”赤雲靠近她，對她說。
魏獻儀楞住，她看著他忽然泛起紅暈的面色，還有他格外水潤光澤的唇瓣。
魏獻儀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。
赤雲只感覺眼前一暗，緊接著自己的臉頰就被魏獻儀的另一手給捧住了。
魏獻儀離得他很近很近，她的呼吸很快撲灑在他臉上，赤雲看不到她的模樣，但卻能感受到她猶豫試探的動作。
於是赤雲伸了伸脖子，示意魏獻儀做些什麽。她終於下定決心，俯首與他親近。
但是她的吻沒有落在赤雲的唇上，她的吻落在了他的左邊臉頰處，很輕很淺地啄一下，卻留下了一處十分滾燙的痕跡，赤雲幾乎要被她的親昵灼傷。
他的眼睫為此撲閃不止，根根睫毛卷翹纖長，刮得她手心分外酥癢。魏獻儀難耐這種奇特的酥麻感受，不由得收回遮在他雙眸上的手掌。
在這之後，赤雲異常柔順，他牽著魏獻儀的手指和她一起回到祈芳殿，好像他們此後一生都會這樣相伴。
祈芳殿外，銀鮫一族的侍從見到他們二人回來，立即有人入內向銀鮫側妃稟報。
魏獻儀見狀就猜到祈芳殿來了不速之客，不過見到正主，卻是與他們多時不見的銀鮫側妃。
銀鮫側妃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魏獻儀與赤雲相執的手上，她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，緊接著從座位上站起身子，身後的女侍則為銀鮫側妃打理滿身耀目的珠貝綾緞。
“尊主安好啊。”銀鮫側妃輕輕淡淡地向魏獻儀問候一聲。
她口中的“尊主”二字咬得極重，好似是在諷刺魏獻儀得來這個位置，全靠銀鮫戡犀。
銀鮫側妃又“嘖嘖”兩聲，怪聲怪氣，“做姐姐的當了尊主，是好極了，做弟弟卻仍身在囚籠之中，還不知那渾身傷口愈合了沒有。”
隨著銀鮫側妃的話音，魏獻儀想到了此前回到凈若龍宮時，在太淵池中看到池殊的情形。
那時白龍化作真身潛於池中，滿身鱗片浸泡在水中顯露出紅色的血痕。等到池殊恢覆人身，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能同她言說。
料想池殊如今這幅模樣，必定是有銀鮫側妃的手筆。
魏獻儀心中咯噔一聲。
魏獻儀知道銀鮫側妃不善，想著白龍池殊素來對付銀鮫側妃的招數，魏獻儀學了一二。
她先是假意“哎呀”一聲，再將銀鮫側妃上下打量一番，最後向銀鮫側妃身邊的女侍追問：“側妃緣何還在凈若龍宮之中？”
銀鮫側妃不理解魏獻儀這話的意思，她擰眉看她，卻聽魏獻儀接下來同那女侍語氣更加狐疑地說道：“側妃娘娘從來最得我父王寵愛，如今父王遠行，側妃為何不隨同父王而去？”
聽完她的話，銀鮫側妃變了臉色，也再難以與魏獻儀維持溫和態度，銀鮫側妃冷著臉回覆：“青龍尊主這是何意？是要我為玄龍尊主陪葬是嗎？”
魏獻儀搖頭，微笑，“父王寵愛側妃，自然不會取了側妃性命，只是龍宮之外，供奉父王英靈之處的太華行院，缺了側妃的衷心供奉，恐怕未必能使父王的英靈在山水之間得到安心。”
銀鮫側妃聞言驟然發怒，但她卻是空有怒氣而不敢抒。
太華行院雖是供奉往先北海尊主之所，但卻陰冷孤僻至極，除了真龍能夠承受住其中的其中的陰寒之氣，其他族群，尤其是如銀鮫側妃一般修為不濟的，斷斷不能踏入其中。
魏獻儀如今這樣說辭，和讓銀鮫側妃為玄龍尊主陪葬有何異？
她氣惱，卻不敢反駁魏獻儀。因為此前確實是有人向銀鮫戡犀提過建議，讓銀鮫側妃去為玄龍尊主禱祝，借此來顯示銀鮫一族的誠心。
若銀鮫側妃並非戡犀阿妹，恐怕此時已在太華行院中受盡陰寒苦楚。
銀鮫側妃花費了這麽多心思，讓銀鮫戡犀留住她，如今魏獻儀再提此事，她當然怕傳入戡犀耳中招了戡犀的嫌棄。
因此她雖心中生恨，卻是不敢就此事提起一個字。
銀鮫側妃確保祈芳殿中的侍從都能緊閉唇齒後，她看著魏獻儀，壓下心中恨毒的邪火，向她低聲下氣：“青龍尊主說笑了，本妃身在龍宮，也日日夜夜為玄龍尊主虔誠祈禱，相信不過多久，玄龍尊主遠在天外也能得知本妃的誠心。”
銀鮫側妃睜著眼說瞎話的功夫，魏獻儀佩服。
但銀鮫側妃在對她示弱，因此魏獻儀也沒有再針對此事拿捏她。
銀鮫側妃訕訕在側。再之後就是魏獻儀問她一句，她回覆一句。
弄清楚銀鮫側妃的來意，魏獻儀難得對她露出一個輕松愉悅的微笑：“不必麻煩側妃，我與赤雲成婚之日只需在韶神殿叩拜真龍先祖，因此，這幾日只麻煩側妃娘娘遣人將韶神殿清掃一番即可。”
聽到“韶神殿”，銀鮫側妃側妃臉色又變了變。她是側妃，自然不曾隨同玄龍尊主拜過韶神殿。
銀鮫側妃耐著性子，對魏獻儀的要求一一應下。
若非她向魏獻儀辭別時，在祈芳殿門口破口大罵了隨行的女侍，骨子裏的姿態仍然囂張，魏獻儀險些要懷疑銀鮫側妃換了副芯子。
不過這些對魏獻儀來說都不重要，沒有什麽比她能與赤雲成婚，比她能使鎮海神劍認主更重要。她要拔劍平海，她要誅殺逆臣。
魏獻儀在銀鮫戡犀的催促下，很快定下了與赤雲的婚期。銀鮫戡犀為了防止魏獻儀再度戲耍他，他逼著白龍池殊定下了“正心咒”。
魏獻儀聞訊趕過去時，正心咒的印記已嵌入白龍池殊的眉心處。
戡犀見她趕來，冷哼一聲，提醒魏獻儀道：“若你不能完成與我的約定，那麽在你與狐妖的成婚之日，就是白龍池殊命喪黃泉之時。青龍尊主，白龍池殊是你的同胞兄弟，你真的想要他的命嗎？”
魏獻儀一定不想。
戡犀離開後，魏獻儀立刻上前查看池殊的情況。正心咒的印記已經與池殊融為一體，也即是說正心咒在此刻正式生效。
白龍池殊從太淵池站起身子，魏獻儀在他身上披了一件素衣。
“小池，再等等，我就能送你離開。”魏獻儀為池殊拉緊衣襟。
池殊眼皮很重，他耷拉著眼看著魏獻儀，他低低“嗯”了一聲，隨後就因靈力消竭而暈倒在她懷中。
赤雲來到太淵池，見白龍池殊倚靠在魏獻儀身上，他眉目微動，上前看了看池殊的慘白面色，輕輕嘆氣。
因著魏獻儀要將龍息傳給池殊，所以赤雲幫襯著她扶住池殊，等到池殊悠悠轉醒，赤雲又更是親切地對他噓寒問暖。
“赤雲哥哥，我沒事，麻煩你了。”白龍池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，更顯他憔悴不堪。
魏獻儀實在擔心她成婚那一日，僅憑白龍池殊一人，不能離開凈若龍宮。所以她想個法子尋來運轉靈力的丹藥，盡快讓白龍池殊恢覆體內的龍息。
她向赤雲說了自己的想法，赤雲很支持，鼓勵魏獻儀現在就去尋找丹藥，至於太淵池這裏，自由他會照料池殊。
赤雲眼看著魏獻儀的身影消失，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太淵池的入口處，不論池殊怎樣痛苦喘息，赤雲都沒有回頭一看。
白龍池殊靠在太淵池邊，狐妖背對著他，因此池殊沒法看到狐妖面上的神情，許久之後，只聽到赤雲幽幽的嘆氣聲。
“赤雲哥哥，你怎麽了？”
“再過兩日我就要與她成婚了。”赤雲說。
白龍池殊沈默了一會，嗯一聲回覆赤雲說：“到時候，不知阿姊能否執劍平海。”
赤雲聞言笑出聲來，他偏過臉，斜眸看向池殊，輕輕說了一句話。
池殊的目光閃動了一下。
魏獻儀將從銀鮫戡犀那處得來的轉靈丹拿回來時，見到池殊昏睡在池邊，赤雲在一旁深色稍顯緊張地看著池殊。
見到魏獻儀來了，赤雲才安心。
魏獻儀碾碎了一顆轉靈丹送入池殊體內，又將剩餘的大半瓶留在了池殊身邊。
池殊慢慢化為真身，白龍起伏於太淵池中，魏獻儀見狀決定先行離開太淵池，以免驚擾到池殊吸納靈氣。
是夜，人間落了一場雨，有無數雨星墜入北海。
魏獻儀陪著赤雲坐在圓月窗前，看了一夜的人間細雨，雨聲悅耳，讓魏獻儀暫時放下了一片愁心。她實在太累了，她在赤雲的連綿聲音裏，靠在赤雲的肩頭沈沈睡去。
赤雲停住聲音，他拔下魏獻儀的發簪，將她面頰處的細碎頭發也一並撥到腦後，隨後他盯著她的唇看了很久。
赤雲擡手暗了燈光，人間落雨的祥和之音也漸漸停歇。
“小儀。”
“你會永遠像這樣信任我嗎？”
魏獻儀已在夢裏，註定不會醒來回答他。
終於到了這天。
晨曦的光澤還沒有臨入北海時，凈若龍宮就亮起延綿的和色燈光。
青龍尊主與狐妖的結契儀式俱是按照真龍結契的典範遵行，即便青龍尊主此刻只能算是銀鮫一族的掌中傀儡，但他們也給予了她十分的莊重。
魏獻儀在韶神殿的殿門前見到了白龍池殊。
池殊與她同為真龍，自然也受到韶神殿牽制，而不能入內參觀她與赤雲的婚儀，更何況魏獻儀與赤雲成婚之期，就是池殊離開凈若龍宮的時候。
這一面相見，應是告別才對。
池殊為了在殿門前見她的這一面，特意換了一身明色的衣著，這能將他襯得多出幾分康健神態，以免魏獻儀放心不下他。
“阿姊，小池恭賀你。”池殊的琥珀眸子微動。
她很好看。
眉染艷彩，指含朱蔻，絳紅的衣裝讓她比平素更有溫度。
她的發髻上墜了一串水晶流蘇，白龍池殊伸手將這些精美細小的玩意兒打理好。
晨曦的第一抹光輝終於降臨北海，降臨在魏獻儀的腳下，她在絢爛光輝裏，是明媚燦爛將要成婚的有情人。
池殊對這樣的她笑了笑，向她告別，“阿姊，我走了。”
魏獻儀朝他頜首，然後在司儀的引領下，她牽起狐妖的手，在一眾的屬臣、侍從眼中，青龍尊主與狐妖並肩走入韶神殿。
二人離去的背影最後只剩婚服的紅衣灼灼。這樣的紅，如烈火一般能夠吞噬所有，也如那些燒不滅的野心，滋長蔓延。
韶神殿位於凈若龍宮至深至高處，是真龍一族專用以結契成婚的固定場所。韶神殿分為內外兩重，外重是一座瓊宇，與青龍尊主隨行之人只能留在瓊宇之內，而無法踏入韶神殿深處。
魏獻儀進入韶神殿內重，那裏是一方神臺，她踩上石階，牽住赤雲的手，站到神臺上再睜眼，一條近乎透明的真龍軀體纏繞住他們。
真龍雙眼閉合，耳邊聽著此代青龍尊主的款款深情之詞：“祖先明鑒，萇儀與赤雲歷經生死才有今朝情誼，此情不消，願為長久，萇儀願與赤雲相伴一世，今朝結契，即是終身。”
“唯願祖先成全。”
真龍緩慢睜開眼，身軀游離在他們二人周圍，它的龍須掃過赤雲的頭部，頓時回首與赤雲對視一眼。
赤雲被這真龍震懾，他楞了一會，趕忙與魏獻儀同心同德向真龍祈禱：“狐妖赤雲，願與青龍萇儀結契成婚，此生不論世事如何，情不改其深，願與萇儀共歷風雨，願與萇儀一世相守。”
在赤雲說完這些話，真龍游動的速度驟然變快，在靜謐的環境裏，他們似乎能聽到龍鱗摩擦過喜服的聲音。
那真龍最後在他們身上竄動幾周，然後高高躍於神臺之上，它看著他們，目中露出幾分審視的意味。
千萬年來，每一對來到韶神殿向真龍祈禱結合的新人，都不會遭到真龍的拒絕。也許他們本身是天作之合，也許他們根本不合適，但真龍從來不會告訴他們答案，真龍只教他們真心相待，好生相守。
韶神殿真龍一生只能入一次，為的是讓這位真龍祖先看一眼真龍一族的未來，但是見到這條代表真龍至高品階的碧海青龍，它什麽也看不見。
“汝，碧海青龍。”它在呼喚魏獻儀。
魏獻儀擡頭仰視真龍。
“狐妖赤雲，當真是汝心中所愛嗎？”它問。
魏獻儀閉了閉眼睛，她告訴真龍祖先：“作為萇儀，萇儀定當視狐妖赤雲為摯愛。”
她說完這句話，真龍龍尾從空中橫掃而過，一聲破空之音驟然響亮，讓魏獻儀隱約感到它，因為她的話，生氣了。
是的，魏獻儀欺騙了真龍祖先。
作為萇儀如何如何，那是因為萇儀本身深愛赤雲。但是，她從頭到尾都並非萇儀，她從沒改變，她還是她，是道界鐘山靈宗的魏獻儀。
而非青龍萇儀。
這讓魏獻儀不由想起當日赤雲問她，凈若龍宮與他之間孰輕孰重。那時候，魏獻儀也用了這樣的兩全辦法，成全了萇儀對赤雲的情深，滿足了她作為魏獻儀對真我的要求。
真龍祖先應是早已察覺到不妥之處，才出言警示魏獻儀。
“就請祖先保佑我們吧。”這時赤雲倏然上前，他的目光落在真龍的虛幻軀體上，此刻他異常想要得到真龍祖先的認可。
真龍見這二人“執迷不悟”，在神臺之上低吟，它再度閉上雙眼，一字貫穿神臺乃至整座韶神殿。
那個字是屬於真龍的語言。
除了神臺之上結契的新人，沒有誰能夠聽懂那道具有穿透世間力量的聲音。
隨著真龍應允結契，魏獻儀朝真龍消失的方向默默垂拜。她領著赤雲走下神臺，就在這時，赤雲體內神光乍現，護心鱗甲初現模樣。
護心鱗甲早在這幾日間深入赤雲的心腔中，此刻驟然剝離，必定要遭受千萬折磨苦楚。赤雲抓著魏獻儀的手臂，他擡眸看向她，額頭已有累累汗水浸出。
魏獻儀下意識地向赤雲輸去一段龍息，但是鎮海神劍與青龍萇儀同宗同源，汲取一段龍息之後，它想要的更多。
魏獻儀不得不收手斷開與鎮海神劍的聯系。
赤雲疼得厲害，他失去理智地胡亂咬住她的手指。當赤雲心腔處的護心鱗甲剝落，他將魏獻儀的手指也咬得血水漣漣。就連魏獻儀自己都分不清楚她手上的血痕，是她的傷口在流血，還是赤雲口中的血水。
護心鱗甲金光閃耀，落在魏獻儀受傷的手上。
她抓住龍鱗，也抓住了鎮海神劍。
銀鮫戡犀來到韶神殿之時，魏獻儀與赤雲已入內約莫一個時辰了。眾人見到銀鮫戡犀，神色各異，尤其是各族屬臣看戡犀的眼神多有晦暗。
“戡犀大人。”守在瓊宇的侍衛向他稟報青龍尊主的行跡。
戡犀聽到那兩人入內甚久，心下裏察覺到不妙，他命人闖入韶神殿的內層，但因禁制他們沒能進得去。就在戡犀以為魏獻儀打算一輩子躲在韶神殿內的時候，內層入口處靈光一顫，兩道絳紅身影浮露而出。
魏獻儀扶著狐妖赤雲，她的手掌在不停地流血，而赤雲的胸口處也在出血。
戡犀見狀，只覺得嫌惡。但他很快凝神觀察到狐妖的異常，從狐妖受傷的地方正緩緩釋放出一股神力氣息。那是近乎龍息的強大靈力，但絕不該是一個小小狐妖能夠擁有的。
“青龍尊主，你又在玩什麽花樣？”銀鮫戡犀咬牙質問魏獻儀，在他看來赤雲的一切變化都是因為她作弄了某種手段。
魏獻儀沒有看戡犀，她的視線始終停在赤雲心腔處，護心鱗甲取出來之後，赤雲一直在流血，他的血液將婚服都浸透了。
魏獻儀已經嘗試過使用龍息或者是取出一滴精血為赤雲填補缺處，但是毫無用處。魏獻儀沒有辦法，她沒法眼睜睜看著赤雲和她一起在韶神殿的內層空間等死，所以她帶著赤雲走了出來。
見到銀鮫戡犀，魏獻儀並不意外，他今日就在這裏專門等候她。
護心鱗甲在魏獻儀手中發燙，但是赤雲卻仍流血不止。究竟是現在趁著天賜良機拔劍平海，還是抓緊時間為赤雲求救？
魏獻儀不敢猶豫。
她擡眼看向面前，銀鮫戡犀，各族屬臣，守衛，女侍……她咬了下唇，決定向戡犀求助。
“他受傷了，你救下他。”魏獻儀看著銀鮫戡犀，她不會讓他拒絕。
戡犀順著她的話音瞥了一眼她懷中的狐妖，冷哼一聲，“青龍尊主還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，再來與我談交易吧。”
戡犀最後一字的話音落下，魏獻儀手中的護心鱗甲化作鎮海神劍，神光乍起，而凝聚了北海之內最具神力的劍鋒就指向銀鮫戡犀。
“救他。”
銀鮫戡犀察覺到魏獻儀手中的並非普通靈劍，他變了下臉色，但很快反應過來出手打開了鎮海神劍。
“青龍尊主，你這是在做什麽？”戡犀身後有數重目光朝他們這處看過來。
魏獻儀手中的神劍，熠耀光彩不可擋，很快有人發現那是傳說中真龍一族的鎮海神劍。
但是早在數百萬年前就已不顯露於世的神劍，此刻又怎會落到青龍尊主的手中？
他們狐疑他們不解，他們上前一探究竟，見到魏獻儀與銀鮫戡犀爭鋒相對，他們會心一笑。
原來青龍尊主從來都不甘心做一個傀儡。
狐妖赤雲是因神劍而傷，魏獻儀以龍息、以精血不可救，完全是因為少了某種藥引。是的，一種藥引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的，而唯獨真龍沒有的那樣東西——
心。
以心為引。
以一顆能抵禦神力之心為引。
在場諸人之間，只有戡犀對他的族群可以說是鞠躬盡瘁，哪怕他與魏獻儀的立場不同，魏獻儀也要讚他一句，這顆堅韌之心，在戡犀身上。
鎮海神劍為他們辟開一處全新的空間，將她與戡犀和眾人隔離開來。
魏獻儀擡手起劍，劍身光泛雲海，起式若舜華流轉。
“我手上的這一柄，是真龍一族世代藏於護心鱗甲中的鎮海神劍，戡犀大人，我若是想殺你，你絕無可能逃出韶神殿。”
戡犀聞言雖有忌憚，卻在聽出她話外弦音時仍輕笑了一聲：“然而在青龍尊主告訴我這些，試圖以神劍要挾我之時，您便已經選擇不殺我了。”
魏獻儀頷首，她坦然承認，“我當然不會殺你，因為我需要你的這顆熱心來救赤雲。”
戡犀漸漸冷下神色，“賤.狐而已，他也配？”
緊接著，戡犀話鋒一轉：“鎮海神劍又如何？碧海青龍又怎樣？若不是我銀鮫一族兢兢業業輔佐玄龍尊主，如今，北海怎麽可能會有此番盛景？”
“盛景……”魏獻儀不由發笑，“原來在戡犀大人眼中，所謂‘盛景’就是北海內鬥，族群不和，分崩離析？”
戡犀反駁：“那也總好過繼續將北海交托在真龍手上。”
“你知道為何玄龍尊主的權力會被我們架空嗎？因為各個族群的屬臣敬他，卻不重他，因為我們早已受夠了這個被真龍統治的北海，我們也早就膩煩了終日在真龍的脊尾下茍延殘喘的時代。”戡犀越說越激動，他手中聚集靈力，散放在四周，強行破開了鎮海神劍打造出來的結界，戡犀也因此吐出一口血來。
“鮫、螟、鲉、嵊蠊……今日一觀，他們都很強大。”戡犀逐一指向每一個種族的屬臣。
戡犀回過頭對魏獻儀說：“北海早就不是那個離不開真龍統治的北海了。我們每一個族群都可以自由的，自主的生存與生活，既然如此，我們為什麽還要依附於真龍呢？”
“你想要我的心臟來救那只賤.狐，我告訴你青龍萇儀，你做夢。我的這顆鮫心盡數賦予了銀鮫一族的未來千秋，那只賤.狐要如何才能配得我的這顆鮫心。”
銀鮫戡犀神態激昂地看著魏獻儀，他已經成功激起了瓊宇之中眾多屬臣的心思，甚至勾起了那些無名仆從女侍的對自由與新生的渴望。
也是在這一刻，瓊宇之中臨時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白龍衣衫清正，他在眾人面前踏入韶神殿的外重瓊宇。
見他們緊張驚訝的模樣，白龍緩緩微笑，“不過是一重瓊宇，爾等能入，偏我池殊不能入嗎？”
原來韶神殿從頭到尾對真龍設有禁制的只有內裏深處的神臺。
白龍走到魏獻儀面前，他琥珀顏色的星眸一瞬不轉地停在魏獻儀的臉上，他彎下腰，扶起抱著赤雲的她：“阿姊，不過是一顆心罷了，你想要救下赤雲，我就將我的心給你。”
銀鮫戡犀看著這一幕只覺得無比可笑，真龍哪裏有心？
可是當白龍池殊真的將自己的心腔剖開，然後從中掏出一團閃亮，銀鮫戡犀沈默了，他不確定那抹亮光是否就是白龍池殊的“心”。
總之，白龍將“心”給了狐妖，狐妖不再流血，狐妖的面容逐漸恢覆生氣，像一朵花一樣綻放。
但是白龍在這之後，滿頭碧藍海潮顏色的頭發由內自外披布成霜白色，一如白龍真身上的龍鱗的顏色。
“池殊？”魏獻儀怔怔看著他，綿長的藍發消失，她一擡手只能抓住池殊一寸寸的銀絲。
“阿姊，我回來了。”
“我走到宮門前，忽然想起你領著赤雲來到龍宮的那天，阿姊，我舍不得你。”池殊垂著眼，這樣同魏獻儀說道。
魏獻儀不知此刻應該說什麽才能勸慰池殊的心情。她伸手，試探性地揉了揉他的頭，雖是銀絲仍軟和。
銀鮫戡犀對這些戲碼實在沒法看下去，他今日來到韶神殿的目的始終只有一個，他要洗白銀鮫，讓銀鮫在這場逼宮權鬥中脫罪。
眾人面前，如若這一次魏獻儀還不能完成與他的約定。那麽即便她有鎮海神劍，她是碧海青龍，戡犀傾盡全力都會將她絞殺在此！
他的殺氣太過明顯，魏獻儀擰了下眉，將赤雲安置在一旁後，她與白龍池殊共同面對戡犀。
“我放走白龍池殊，是他自己回來的。”戡犀的目光在白龍身上游走一周，他看向魏獻儀，“我為你與狐妖結契，而在韶神殿布置了這樣一番喜慶的模樣，更是為你們成婚請來了無數賓客相看相祝。青龍萇儀，我答應你的事情都做到了，所以你不能言而無信。”
本以為她會糾結一會兒，魏獻儀卻出乎意料地很快應允戡犀說：“是，我是青龍萇儀，我絕不會言而無信。”
她擡起手中間，闔眼默念一段咒語，唯有離得近的白龍才能聽清咒語的內容。
白龍看了看魏獻儀，但他沒有打斷她。
鎮海神劍霎時間靈光一聚，照拂魏獻儀的臉上，她身後顯現出碧海青龍的真身。
“吾以青龍萇儀之名，見證銀鮫一族為護龍宮平安，供奉青龍為尊主，上下齊心協力，實乃赤膽忠心。百年以後，若有誤於銀鮫，還請以萇儀之名，為其辨證名分，如此才不枉銀鮫一片赤誠。”
她字字入靈，穿透每個人的耳中，也在北海的某個地方永久留下了她述說的這段話。
魏獻儀睜開眼，見到戡犀倏然松氣。
此後隨著北海的歷史不斷流轉，關於銀鮫的評價，也只會有青龍萇儀讚美它的“赤膽忠心”。這就是戡犀想要的。
但是除了戡犀，似乎再沒有其他屬臣會高興了。
他們看向銀鮫的目光裏逐漸浮露出憎、惡、妒的神色來，魏獻儀成全了戡犀，卻沒有成全他們。
魏獻儀淡淡看著這一切悄無聲息的變化，她的心底麻木，緊接著戡犀從達成執念的喜悅中回過神來，戡犀看著她，眼底是毫不掩藏的殺意。
是的，魏獻儀幫助銀鮫名正言順地立於北海後，她就是一塊絆腳石，對銀鮫戡犀來說她再沒有用處了。
所謂過河拆橋，大抵就是如此。
戡犀招了招手，立即就有無數的銀鮫士兵上前圍困住瓊宇之內的所有人。
登時就有屬臣怪罪魏獻儀，“銀鮫戡犀乃是逆臣，青龍尊主卻助紂為虐令他得成聖名，真龍一族實在毀於此矣！”
對此，魏獻儀什麽都沒說。
白龍聽完那些冠冕堂皇之詞，不自覺地笑出聲來，“阿姊你看他們，真龍有難之時，他們為求自保，做了縮頭烏龜。如今我們同樣是為自保，他們卻惱羞成怒，說我們助紂為虐。為何他們行，我們不行？……真是一群，利益熏心之輩。”
魏獻儀看向他的眼波微動，她想了又想，正準備同白龍說話，卻感到手上一重。白龍瞥見赤雲清醒，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了半步。
赤雲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，他握住她的手，他在魏獻儀耳邊低喃，說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死掉，說他還舍不得。
魏獻儀朝後方伸手過去，最先摸到赤雲的臉頰，然後就是他披灑下來的長發，魏獻儀回眸看他，赤雲心腔處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，他體內的靈力也早就開始慢慢恢覆。
他的一切都在覆蘇，唯有對她的愛始終如一熱烈。
只是這種情形下，魏獻儀根本來不及同赤雲說話，銀鮫戡犀就將刀鋒對著他們掃來。
銀鮫戡犀命令魏獻儀交出鎮海神劍，但是怎麽想魏獻儀都絕不可能這樣做。
她笑了笑，對銀鮫戡犀搖頭。
如今戡犀大勢所趨，他沒有動怒，對付魏獻儀他有的是法子。他命人單獨扣押下狐妖赤雲與白龍。
魏獻儀手中運劍，以神劍攪動北海波濤，阻擋銀鮫戡犀想要拿人的目的。戡犀見狀擡手打出兩道靈力，分別駛向狐妖與白龍。
白龍挨在魏獻儀的身側，在鎮海神劍餘輝的庇護下，戡犀傷不到他。至於赤雲，魏獻儀更是上心，赤雲怎麽可能……怎麽可能被戡犀傷到？
眼見戡犀的靈力暢通無阻地穿透赤雲的身軀，白龍眼皮一跳。
狐妖眼前黑透。
再睜開眼，卻是一雙皓月清輝眸。
他垂眼看著魏獻儀近身，她因為擔心，眼睫顫動不止，似有淚珠沾粘其上，他從來不知道，原來魏獻儀可以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。
他很想對她溫柔微笑，但是他傷口處疼得厲害。
他靠在魏獻儀的肩頭，足以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。
在她耳畔處，晏程雲如是輕嘆：
“神女……”
魏獻儀的身體在這刻徹底僵住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“答應我的事情，身為銀鮫之首的銀鮫戡犀，你都做到了嗎？你不肯放池殊離去，應允我與赤雲結契也毫無音訊，今日若我當真如你所願在眾屬臣面前為銀鮫正名，那才是真正的愚蠢。”
魏獻儀將長劍抵在戡犀的脖頸上。
所以她今日沒有犯蠢，她將了他一軍。
她踩著他的心血坐上了北海尊主的寶座，雖然對眾多屬臣來說，她僅是銀鮫一族的一個傀儡尊主。
銀鮫戡犀恨她失約，魏獻儀也一樣。
“白龍池殊你動不得。因為池殊若身死，我會不顧一切地反咬銀鮫，讓銀鮫背負永世的惡名。”
魏獻儀頓了一下，回首看了一看赤雲，見赤雲含笑望著她，魏獻儀就已明白他知道她的心意。
“銀鮫戡犀，你誰也動不得，除非你不要你的銀鮫千秋，也不要所謂聖名了。你的千秋我給不了，但我可以毀去，你想要的聖名我能給，所以……不要逼我。”
說到這裏，魏獻儀已經無心再看銀鮫戡犀的臉色究竟如何了。
她臨到門口，又添一句，“等到我與赤雲大婚之日，我想見到白龍池殊安然無恙地離開北海，到時候，你自然會心願達成，而我也不會再有牽掛顧忌。”
“你明白了嗎？”魏獻儀笑問。
她當然不會等到銀鮫戡犀的答案。
戡犀盯著她的背影，恨不得能將她生吞活剝，他暗暗咬著牙關，冷眼看她離去，不知多久過後，碧央殿中一陣“轟隆”，銀鮫戡犀從微震的殿宇中走出來。
為銀鮫求聖名早就成了他的心魔，他沒有辦法不原諒魏獻儀這一次的失約。
銀鮫側妃聞訊趕來時，見碧央殿樓宇坍塌，驚了一驚，忙上前問候兄長戡犀：“兄長啊，您這是……”
戡犀沒想搭理她，但轉而想到什麽，他停住腳步看向銀鮫側妃，“你若實在閑的發慌，就著手去準備尊主與狐妖的結契典儀，不要日日在我面前晃悠。”
“結契典儀？啊，兄長，你果真答應了青龍萇儀的無理要求嗎？可是我們為何要為他們做嫁衣，這樣做，豈不是讓青龍萇儀更無法無天……兄、兄長。”
戡犀冷冷瞪她一眼，銀鮫側妃身心一寒，方才反應過來戡犀早對她不耐煩了。
銀鮫側妃顫巍巍地喚了戡犀一聲“兄長”，不等戡犀訓斥，銀鮫側妃忙道：“兄長既沒有其他事，霧兒就先行離開了。”
戡犀沒動也沒反應，看著銀鮫側妃坐上晶粉珊瑚攆回去。
等到銀鮫側妃再感受不到戡犀的威壓，她才舒舒坦坦地松了一口氣，她坐在轎攆上思來想去，決定按照戡犀的吩咐折去祈芳殿。
眼看戡犀兄長即將大權在握，銀鮫側妃急於表現才頻頻惹了戡犀兄長的不快，這回她謹慎聽從他的吩咐，總不至於再令他生惱吧。
然而銀鮫側妃撲了個空，魏獻儀不在祈芳殿，銀鮫側妃不願白來一趟，她坐在祈芳殿中靜靜等候魏獻儀回來。
向白龍池殊說明情況後，魏獻儀和赤雲離開了太淵池。但他們沒有立刻回到祈芳殿，而是走了另一條路前去真龍韶神殿。
“真龍先祖曾定下規矩，韶神殿只有真龍結契成婚，互結同心之時才能進入。”但是真龍先祖絕沒有想到，在千萬年後的今日魏獻儀會立於神殿之外，告訴他們，她的夫君將是一只六尾火狐。
韶神殿內有對真龍的禁制，魏獻儀進不去，赤雲在外陪著她。眼看神殿晶瑩彩柱，流光飛舞之間映出無數幻光瓊影，魏獻儀伸出手，將隱藏在韶神殿中的靈氣結成一朵牡丹。
她將花枝遞給赤雲，赤雲很快接過去，朝她笑了一笑，赤雲讚美：“很好看。”
赤雲看著手中的綺麗牡丹花，心中倏忽噗噔一動，他擡眼看向魏獻儀，“小儀啊，我的心跳得好快，是不是那片龍鱗在作弄我？”
魏獻儀聞言低首看向他心臟處，她的手順勢貼在他的心房之上，用龍息為媒介探查了一會兒，魏獻儀並沒有發現異樣，再擡起頭就見到赤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。
他們之間夾著一朵牡丹，綺美艷彩，卻也抵不上赤雲的那顆火熱的心。
“小儀你親一親我好不好？”赤雲靠近她，對她說。
魏獻儀楞住，她看著他忽然泛起紅暈的面色，還有他格外水潤光澤的唇瓣。
魏獻儀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。
赤雲只感覺眼前一暗，緊接著自己的臉頰就被魏獻儀的另一手給捧住了。
魏獻儀離得他很近很近，她的呼吸很快撲灑在他臉上，赤雲看不到她的模樣，但卻能感受到她猶豫試探的動作。
於是赤雲伸了伸脖子，示意魏獻儀做些什麽。她終於下定決心，俯首與他親近。
但是她的吻沒有落在赤雲的唇上，她的吻落在了他的左邊臉頰處，很輕很淺地啄一下，卻留下了一處十分滾燙的痕跡，赤雲幾乎要被她的親昵灼傷。
他的眼睫為此撲閃不止，根根睫毛卷翹纖長，刮得她手心分外酥癢。魏獻儀難耐這種奇特的酥麻感受，不由得收回遮在他雙眸上的手掌。
在這之後，赤雲異常柔順，他牽著魏獻儀的手指和她一起回到祈芳殿，好像他們此後一生都會這樣相伴。
祈芳殿外，銀鮫一族的侍從見到他們二人回來，立即有人入內向銀鮫側妃稟報。
魏獻儀見狀就猜到祈芳殿來了不速之客，不過見到正主，卻是與他們多時不見的銀鮫側妃。
銀鮫側妃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魏獻儀與赤雲相執的手上，她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，緊接著從座位上站起身子，身後的女侍則為銀鮫側妃打理滿身耀目的珠貝綾緞。
“尊主安好啊。”銀鮫側妃輕輕淡淡地向魏獻儀問候一聲。
她口中的“尊主”二字咬得極重，好似是在諷刺魏獻儀得來這個位置，全靠銀鮫戡犀。
銀鮫側妃又“嘖嘖”兩聲，怪聲怪氣，“做姐姐的當了尊主，是好極了，做弟弟卻仍身在囚籠之中，還不知那渾身傷口愈合了沒有。”
隨著銀鮫側妃的話音，魏獻儀想到了此前回到凈若龍宮時，在太淵池中看到池殊的情形。
那時白龍化作真身潛於池中，滿身鱗片浸泡在水中顯露出紅色的血痕。等到池殊恢覆人身，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能同她言說。
料想池殊如今這幅模樣，必定是有銀鮫側妃的手筆。
魏獻儀心中咯噔一聲。
魏獻儀知道銀鮫側妃不善，想著白龍池殊素來對付銀鮫側妃的招數，魏獻儀學了一二。
她先是假意“哎呀”一聲，再將銀鮫側妃上下打量一番，最後向銀鮫側妃身邊的女侍追問：“側妃緣何還在凈若龍宮之中？”
銀鮫側妃不理解魏獻儀這話的意思，她擰眉看她，卻聽魏獻儀接下來同那女侍語氣更加狐疑地說道：“側妃娘娘從來最得我父王寵愛，如今父王遠行，側妃為何不隨同父王而去？”
聽完她的話，銀鮫側妃變了臉色，也再難以與魏獻儀維持溫和態度，銀鮫側妃冷著臉回覆：“青龍尊主這是何意？是要我為玄龍尊主陪葬是嗎？”
魏獻儀搖頭，微笑，“父王寵愛側妃，自然不會取了側妃性命，只是龍宮之外，供奉父王英靈之處的太華行院，缺了側妃的衷心供奉，恐怕未必能使父王的英靈在山水之間得到安心。”
銀鮫側妃聞言驟然發怒，但她卻是空有怒氣而不敢抒。
太華行院雖是供奉往先北海尊主之所，但卻陰冷孤僻至極，除了真龍能夠承受住其中的其中的陰寒之氣，其他族群，尤其是如銀鮫側妃一般修為不濟的，斷斷不能踏入其中。
魏獻儀如今這樣說辭，和讓銀鮫側妃為玄龍尊主陪葬有何異？
她氣惱，卻不敢反駁魏獻儀。因為此前確實是有人向銀鮫戡犀提過建議，讓銀鮫側妃去為玄龍尊主禱祝，借此來顯示銀鮫一族的誠心。
若銀鮫側妃並非戡犀阿妹，恐怕此時已在太華行院中受盡陰寒苦楚。
銀鮫側妃花費了這麽多心思，讓銀鮫戡犀留住她，如今魏獻儀再提此事，她當然怕傳入戡犀耳中招了戡犀的嫌棄。
因此她雖心中生恨，卻是不敢就此事提起一個字。
銀鮫側妃確保祈芳殿中的侍從都能緊閉唇齒後，她看著魏獻儀，壓下心中恨毒的邪火，向她低聲下氣：“青龍尊主說笑了，本妃身在龍宮，也日日夜夜為玄龍尊主虔誠祈禱，相信不過多久，玄龍尊主遠在天外也能得知本妃的誠心。”
銀鮫側妃睜著眼說瞎話的功夫，魏獻儀佩服。
但銀鮫側妃在對她示弱，因此魏獻儀也沒有再針對此事拿捏她。
銀鮫側妃訕訕在側。再之後就是魏獻儀問她一句，她回覆一句。
弄清楚銀鮫側妃的來意，魏獻儀難得對她露出一個輕松愉悅的微笑：“不必麻煩側妃，我與赤雲成婚之日只需在韶神殿叩拜真龍先祖，因此，這幾日只麻煩側妃娘娘遣人將韶神殿清掃一番即可。”
聽到“韶神殿”，銀鮫側妃側妃臉色又變了變。她是側妃，自然不曾隨同玄龍尊主拜過韶神殿。
銀鮫側妃耐著性子，對魏獻儀的要求一一應下。
若非她向魏獻儀辭別時，在祈芳殿門口破口大罵了隨行的女侍，骨子裏的姿態仍然囂張，魏獻儀險些要懷疑銀鮫側妃換了副芯子。
不過這些對魏獻儀來說都不重要，沒有什麽比她能與赤雲成婚，比她能使鎮海神劍認主更重要。她要拔劍平海，她要誅殺逆臣。
魏獻儀在銀鮫戡犀的催促下，很快定下了與赤雲的婚期。銀鮫戡犀為了防止魏獻儀再度戲耍他，他逼著白龍池殊定下了“正心咒”。
魏獻儀聞訊趕過去時，正心咒的印記已嵌入白龍池殊的眉心處。
戡犀見她趕來，冷哼一聲，提醒魏獻儀道：“若你不能完成與我的約定，那麽在你與狐妖的成婚之日，就是白龍池殊命喪黃泉之時。青龍尊主，白龍池殊是你的同胞兄弟，你真的想要他的命嗎？”
魏獻儀一定不想。
戡犀離開後，魏獻儀立刻上前查看池殊的情況。正心咒的印記已經與池殊融為一體，也即是說正心咒在此刻正式生效。
白龍池殊從太淵池站起身子，魏獻儀在他身上披了一件素衣。
“小池，再等等，我就能送你離開。”魏獻儀為池殊拉緊衣襟。
池殊眼皮很重，他耷拉著眼看著魏獻儀，他低低“嗯”了一聲，隨後就因靈力消竭而暈倒在她懷中。
赤雲來到太淵池，見白龍池殊倚靠在魏獻儀身上，他眉目微動，上前看了看池殊的慘白面色，輕輕嘆氣。
因著魏獻儀要將龍息傳給池殊，所以赤雲幫襯著她扶住池殊，等到池殊悠悠轉醒，赤雲又更是親切地對他噓寒問暖。
“赤雲哥哥，我沒事，麻煩你了。”白龍池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，更顯他憔悴不堪。
魏獻儀實在擔心她成婚那一日，僅憑白龍池殊一人，不能離開凈若龍宮。所以她想個法子尋來運轉靈力的丹藥，盡快讓白龍池殊恢覆體內的龍息。
她向赤雲說了自己的想法，赤雲很支持，鼓勵魏獻儀現在就去尋找丹藥，至於太淵池這裏，自由他會照料池殊。
赤雲眼看著魏獻儀的身影消失，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太淵池的入口處，不論池殊怎樣痛苦喘息，赤雲都沒有回頭一看。
白龍池殊靠在太淵池邊，狐妖背對著他，因此池殊沒法看到狐妖面上的神情，許久之後，只聽到赤雲幽幽的嘆氣聲。
“赤雲哥哥，你怎麽了？”
“再過兩日我就要與她成婚了。”赤雲說。
白龍池殊沈默了一會，嗯一聲回覆赤雲說：“到時候，不知阿姊能否執劍平海。”
赤雲聞言笑出聲來，他偏過臉，斜眸看向池殊，輕輕說了一句話。
池殊的目光閃動了一下。
魏獻儀將從銀鮫戡犀那處得來的轉靈丹拿回來時，見到池殊昏睡在池邊，赤雲在一旁深色稍顯緊張地看著池殊。
見到魏獻儀來了，赤雲才安心。
魏獻儀碾碎了一顆轉靈丹送入池殊體內，又將剩餘的大半瓶留在了池殊身邊。
池殊慢慢化為真身，白龍起伏於太淵池中，魏獻儀見狀決定先行離開太淵池，以免驚擾到池殊吸納靈氣。
是夜，人間落了一場雨，有無數雨星墜入北海。
魏獻儀陪著赤雲坐在圓月窗前，看了一夜的人間細雨，雨聲悅耳，讓魏獻儀暫時放下了一片愁心。她實在太累了，她在赤雲的連綿聲音裏，靠在赤雲的肩頭沈沈睡去。
赤雲停住聲音，他拔下魏獻儀的發簪，將她面頰處的細碎頭發也一並撥到腦後，隨後他盯著她的唇看了很久。
赤雲擡手暗了燈光，人間落雨的祥和之音也漸漸停歇。
“小儀。”
“你會永遠像這樣信任我嗎？”
魏獻儀已在夢裏，註定不會醒來回答他。
終於到了這天。
晨曦的光澤還沒有臨入北海時，凈若龍宮就亮起延綿的和色燈光。
青龍尊主與狐妖的結契儀式俱是按照真龍結契的典範遵行，即便青龍尊主此刻只能算是銀鮫一族的掌中傀儡，但他們也給予了她十分的莊重。
魏獻儀在韶神殿的殿門前見到了白龍池殊。
池殊與她同為真龍，自然也受到韶神殿牽制，而不能入內參觀她與赤雲的婚儀，更何況魏獻儀與赤雲成婚之期，就是池殊離開凈若龍宮的時候。
這一面相見，應是告別才對。
池殊為了在殿門前見她的這一面，特意換了一身明色的衣著，這能將他襯得多出幾分康健神態，以免魏獻儀放心不下他。
“阿姊，小池恭賀你。”池殊的琥珀眸子微動。
她很好看。
眉染艷彩，指含朱蔻，絳紅的衣裝讓她比平素更有溫度。
她的發髻上墜了一串水晶流蘇，白龍池殊伸手將這些精美細小的玩意兒打理好。
晨曦的第一抹光輝終於降臨北海，降臨在魏獻儀的腳下，她在絢爛光輝裏，是明媚燦爛將要成婚的有情人。
池殊對這樣的她笑了笑，向她告別，“阿姊，我走了。”
魏獻儀朝他頜首，然後在司儀的引領下，她牽起狐妖的手，在一眾的屬臣、侍從眼中，青龍尊主與狐妖並肩走入韶神殿。
二人離去的背影最後只剩婚服的紅衣灼灼。這樣的紅，如烈火一般能夠吞噬所有，也如那些燒不滅的野心，滋長蔓延。
韶神殿位於凈若龍宮至深至高處，是真龍一族專用以結契成婚的固定場所。韶神殿分為內外兩重，外重是一座瓊宇，與青龍尊主隨行之人只能留在瓊宇之內，而無法踏入韶神殿深處。
魏獻儀進入韶神殿內重，那裏是一方神臺，她踩上石階，牽住赤雲的手，站到神臺上再睜眼，一條近乎透明的真龍軀體纏繞住他們。
真龍雙眼閉合，耳邊聽著此代青龍尊主的款款深情之詞：“祖先明鑒，萇儀與赤雲歷經生死才有今朝情誼，此情不消，願為長久，萇儀願與赤雲相伴一世，今朝結契，即是終身。”
“唯願祖先成全。”
真龍緩慢睜開眼，身軀游離在他們二人周圍，它的龍須掃過赤雲的頭部，頓時回首與赤雲對視一眼。
赤雲被這真龍震懾，他楞了一會，趕忙與魏獻儀同心同德向真龍祈禱：“狐妖赤雲，願與青龍萇儀結契成婚，此生不論世事如何，情不改其深，願與萇儀共歷風雨，願與萇儀一世相守。”
在赤雲說完這些話，真龍游動的速度驟然變快，在靜謐的環境裏，他們似乎能聽到龍鱗摩擦過喜服的聲音。
那真龍最後在他們身上竄動幾周，然後高高躍於神臺之上，它看著他們，目中露出幾分審視的意味。
千萬年來，每一對來到韶神殿向真龍祈禱結合的新人，都不會遭到真龍的拒絕。也許他們本身是天作之合，也許他們根本不合適，但真龍從來不會告訴他們答案，真龍只教他們真心相待，好生相守。
韶神殿真龍一生只能入一次，為的是讓這位真龍祖先看一眼真龍一族的未來，但是見到這條代表真龍至高品階的碧海青龍，它什麽也看不見。
“汝，碧海青龍。”它在呼喚魏獻儀。
魏獻儀擡頭仰視真龍。
“狐妖赤雲，當真是汝心中所愛嗎？”它問。
魏獻儀閉了閉眼睛，她告訴真龍祖先：“作為萇儀，萇儀定當視狐妖赤雲為摯愛。”
她說完這句話，真龍龍尾從空中橫掃而過，一聲破空之音驟然響亮，讓魏獻儀隱約感到它，因為她的話，生氣了。
是的，魏獻儀欺騙了真龍祖先。
作為萇儀如何如何，那是因為萇儀本身深愛赤雲。但是，她從頭到尾都並非萇儀，她從沒改變，她還是她，是道界鐘山靈宗的魏獻儀。
而非青龍萇儀。
這讓魏獻儀不由想起當日赤雲問她，凈若龍宮與他之間孰輕孰重。那時候，魏獻儀也用了這樣的兩全辦法，成全了萇儀對赤雲的情深，滿足了她作為魏獻儀對真我的要求。
真龍祖先應是早已察覺到不妥之處，才出言警示魏獻儀。
“就請祖先保佑我們吧。”這時赤雲倏然上前，他的目光落在真龍的虛幻軀體上，此刻他異常想要得到真龍祖先的認可。
真龍見這二人“執迷不悟”，在神臺之上低吟，它再度閉上雙眼，一字貫穿神臺乃至整座韶神殿。
那個字是屬於真龍的語言。
除了神臺之上結契的新人，沒有誰能夠聽懂那道具有穿透世間力量的聲音。
隨著真龍應允結契，魏獻儀朝真龍消失的方向默默垂拜。她領著赤雲走下神臺，就在這時，赤雲體內神光乍現，護心鱗甲初現模樣。
護心鱗甲早在這幾日間深入赤雲的心腔中，此刻驟然剝離，必定要遭受千萬折磨苦楚。赤雲抓著魏獻儀的手臂，他擡眸看向她，額頭已有累累汗水浸出。
魏獻儀下意識地向赤雲輸去一段龍息，但是鎮海神劍與青龍萇儀同宗同源，汲取一段龍息之後，它想要的更多。
魏獻儀不得不收手斷開與鎮海神劍的聯系。
赤雲疼得厲害，他失去理智地胡亂咬住她的手指。當赤雲心腔處的護心鱗甲剝落，他將魏獻儀的手指也咬得血水漣漣。就連魏獻儀自己都分不清楚她手上的血痕，是她的傷口在流血，還是赤雲口中的血水。
護心鱗甲金光閃耀，落在魏獻儀受傷的手上。
她抓住龍鱗，也抓住了鎮海神劍。
銀鮫戡犀來到韶神殿之時，魏獻儀與赤雲已入內約莫一個時辰了。眾人見到銀鮫戡犀，神色各異，尤其是各族屬臣看戡犀的眼神多有晦暗。
“戡犀大人。”守在瓊宇的侍衛向他稟報青龍尊主的行跡。
戡犀聽到那兩人入內甚久，心下裏察覺到不妙，他命人闖入韶神殿的內層，但因禁制他們沒能進得去。就在戡犀以為魏獻儀打算一輩子躲在韶神殿內的時候，內層入口處靈光一顫，兩道絳紅身影浮露而出。
魏獻儀扶著狐妖赤雲，她的手掌在不停地流血，而赤雲的胸口處也在出血。
戡犀見狀，只覺得嫌惡。但他很快凝神觀察到狐妖的異常，從狐妖受傷的地方正緩緩釋放出一股神力氣息。那是近乎龍息的強大靈力，但絕不該是一個小小狐妖能夠擁有的。
“青龍尊主，你又在玩什麽花樣？”銀鮫戡犀咬牙質問魏獻儀，在他看來赤雲的一切變化都是因為她作弄了某種手段。
魏獻儀沒有看戡犀，她的視線始終停在赤雲心腔處，護心鱗甲取出來之後，赤雲一直在流血，他的血液將婚服都浸透了。
魏獻儀已經嘗試過使用龍息或者是取出一滴精血為赤雲填補缺處，但是毫無用處。魏獻儀沒有辦法，她沒法眼睜睜看著赤雲和她一起在韶神殿的內層空間等死，所以她帶著赤雲走了出來。
見到銀鮫戡犀，魏獻儀並不意外，他今日就在這裏專門等候她。
護心鱗甲在魏獻儀手中發燙，但是赤雲卻仍流血不止。究竟是現在趁著天賜良機拔劍平海，還是抓緊時間為赤雲求救？
魏獻儀不敢猶豫。
她擡眼看向面前，銀鮫戡犀，各族屬臣，守衛，女侍……她咬了下唇，決定向戡犀求助。
“他受傷了，你救下他。”魏獻儀看著銀鮫戡犀，她不會讓他拒絕。
戡犀順著她的話音瞥了一眼她懷中的狐妖，冷哼一聲，“青龍尊主還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，再來與我談交易吧。”
戡犀最後一字的話音落下，魏獻儀手中的護心鱗甲化作鎮海神劍，神光乍起，而凝聚了北海之內最具神力的劍鋒就指向銀鮫戡犀。
“救他。”
銀鮫戡犀察覺到魏獻儀手中的並非普通靈劍，他變了下臉色，但很快反應過來出手打開了鎮海神劍。
“青龍尊主，你這是在做什麽？”戡犀身後有數重目光朝他們這處看過來。
魏獻儀手中的神劍，熠耀光彩不可擋，很快有人發現那是傳說中真龍一族的鎮海神劍。
但是早在數百萬年前就已不顯露於世的神劍，此刻又怎會落到青龍尊主的手中？
他們狐疑他們不解，他們上前一探究竟，見到魏獻儀與銀鮫戡犀爭鋒相對，他們會心一笑。
原來青龍尊主從來都不甘心做一個傀儡。
狐妖赤雲是因神劍而傷，魏獻儀以龍息、以精血不可救，完全是因為少了某種藥引。是的，一種藥引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的，而唯獨真龍沒有的那樣東西——
心。
以心為引。
以一顆能抵禦神力之心為引。
在場諸人之間，只有戡犀對他的族群可以說是鞠躬盡瘁，哪怕他與魏獻儀的立場不同，魏獻儀也要讚他一句，這顆堅韌之心，在戡犀身上。
鎮海神劍為他們辟開一處全新的空間，將她與戡犀和眾人隔離開來。
魏獻儀擡手起劍，劍身光泛雲海，起式若舜華流轉。
“我手上的這一柄，是真龍一族世代藏於護心鱗甲中的鎮海神劍，戡犀大人，我若是想殺你，你絕無可能逃出韶神殿。”
戡犀聞言雖有忌憚，卻在聽出她話外弦音時仍輕笑了一聲：“然而在青龍尊主告訴我這些，試圖以神劍要挾我之時，您便已經選擇不殺我了。”
魏獻儀頷首，她坦然承認，“我當然不會殺你，因為我需要你的這顆熱心來救赤雲。”
戡犀漸漸冷下神色，“賤.狐而已，他也配？”
緊接著，戡犀話鋒一轉：“鎮海神劍又如何？碧海青龍又怎樣？若不是我銀鮫一族兢兢業業輔佐玄龍尊主，如今，北海怎麽可能會有此番盛景？”
“盛景……”魏獻儀不由發笑，“原來在戡犀大人眼中，所謂‘盛景’就是北海內鬥，族群不和，分崩離析？”
戡犀反駁：“那也總好過繼續將北海交托在真龍手上。”
“你知道為何玄龍尊主的權力會被我們架空嗎？因為各個族群的屬臣敬他，卻不重他，因為我們早已受夠了這個被真龍統治的北海，我們也早就膩煩了終日在真龍的脊尾下茍延殘喘的時代。”戡犀越說越激動，他手中聚集靈力，散放在四周，強行破開了鎮海神劍打造出來的結界，戡犀也因此吐出一口血來。
“鮫、螟、鲉、嵊蠊……今日一觀，他們都很強大。”戡犀逐一指向每一個種族的屬臣。
戡犀回過頭對魏獻儀說：“北海早就不是那個離不開真龍統治的北海了。我們每一個族群都可以自由的，自主的生存與生活，既然如此，我們為什麽還要依附於真龍呢？”
“你想要我的心臟來救那只賤.狐，我告訴你青龍萇儀，你做夢。我的這顆鮫心盡數賦予了銀鮫一族的未來千秋，那只賤.狐要如何才能配得我的這顆鮫心。”
銀鮫戡犀神態激昂地看著魏獻儀，他已經成功激起了瓊宇之中眾多屬臣的心思，甚至勾起了那些無名仆從女侍的對自由與新生的渴望。
也是在這一刻，瓊宇之中臨時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白龍衣衫清正，他在眾人面前踏入韶神殿的外重瓊宇。
見他們緊張驚訝的模樣，白龍緩緩微笑，“不過是一重瓊宇，爾等能入，偏我池殊不能入嗎？”
原來韶神殿從頭到尾對真龍設有禁制的只有內裏深處的神臺。
白龍走到魏獻儀面前，他琥珀顏色的星眸一瞬不轉地停在魏獻儀的臉上，他彎下腰，扶起抱著赤雲的她：“阿姊，不過是一顆心罷了，你想要救下赤雲，我就將我的心給你。”
銀鮫戡犀看著這一幕只覺得無比可笑，真龍哪裏有心？
可是當白龍池殊真的將自己的心腔剖開，然後從中掏出一團閃亮，銀鮫戡犀沈默了，他不確定那抹亮光是否就是白龍池殊的“心”。
總之，白龍將“心”給了狐妖，狐妖不再流血，狐妖的面容逐漸恢覆生氣，像一朵花一樣綻放。
但是白龍在這之後，滿頭碧藍海潮顏色的頭發由內自外披布成霜白色，一如白龍真身上的龍鱗的顏色。
“池殊？”魏獻儀怔怔看著他，綿長的藍發消失，她一擡手只能抓住池殊一寸寸的銀絲。
“阿姊，我回來了。”
“我走到宮門前，忽然想起你領著赤雲來到龍宮的那天，阿姊，我舍不得你。”池殊垂著眼，這樣同魏獻儀說道。
魏獻儀不知此刻應該說什麽才能勸慰池殊的心情。她伸手，試探性地揉了揉他的頭，雖是銀絲仍軟和。
銀鮫戡犀對這些戲碼實在沒法看下去，他今日來到韶神殿的目的始終只有一個，他要洗白銀鮫，讓銀鮫在這場逼宮權鬥中脫罪。
眾人面前，如若這一次魏獻儀還不能完成與他的約定。那麽即便她有鎮海神劍，她是碧海青龍，戡犀傾盡全力都會將她絞殺在此！
他的殺氣太過明顯，魏獻儀擰了下眉，將赤雲安置在一旁後，她與白龍池殊共同面對戡犀。
“我放走白龍池殊，是他自己回來的。”戡犀的目光在白龍身上游走一周，他看向魏獻儀，“我為你與狐妖結契，而在韶神殿布置了這樣一番喜慶的模樣，更是為你們成婚請來了無數賓客相看相祝。青龍萇儀，我答應你的事情都做到了，所以你不能言而無信。”
本以為她會糾結一會兒，魏獻儀卻出乎意料地很快應允戡犀說：“是，我是青龍萇儀，我絕不會言而無信。”
她擡起手中間，闔眼默念一段咒語，唯有離得近的白龍才能聽清咒語的內容。
白龍看了看魏獻儀，但他沒有打斷她。
鎮海神劍霎時間靈光一聚，照拂魏獻儀的臉上，她身後顯現出碧海青龍的真身。
“吾以青龍萇儀之名，見證銀鮫一族為護龍宮平安，供奉青龍為尊主，上下齊心協力，實乃赤膽忠心。百年以後，若有誤於銀鮫，還請以萇儀之名，為其辨證名分，如此才不枉銀鮫一片赤誠。”
她字字入靈，穿透每個人的耳中，也在北海的某個地方永久留下了她述說的這段話。
魏獻儀睜開眼，見到戡犀倏然松氣。
此後隨著北海的歷史不斷流轉，關於銀鮫的評價，也只會有青龍萇儀讚美它的“赤膽忠心”。這就是戡犀想要的。
但是除了戡犀，似乎再沒有其他屬臣會高興了。
他們看向銀鮫的目光裏逐漸浮露出憎、惡、妒的神色來，魏獻儀成全了戡犀，卻沒有成全他們。
魏獻儀淡淡看著這一切悄無聲息的變化，她的心底麻木，緊接著戡犀從達成執念的喜悅中回過神來，戡犀看著她，眼底是毫不掩藏的殺意。
是的，魏獻儀幫助銀鮫名正言順地立於北海後，她就是一塊絆腳石，對銀鮫戡犀來說她再沒有用處了。
所謂過河拆橋，大抵就是如此。
戡犀招了招手，立即就有無數的銀鮫士兵上前圍困住瓊宇之內的所有人。
登時就有屬臣怪罪魏獻儀，“銀鮫戡犀乃是逆臣，青龍尊主卻助紂為虐令他得成聖名，真龍一族實在毀於此矣！”
對此，魏獻儀什麽都沒說。
白龍聽完那些冠冕堂皇之詞，不自覺地笑出聲來，“阿姊你看他們，真龍有難之時，他們為求自保，做了縮頭烏龜。如今我們同樣是為自保，他們卻惱羞成怒，說我們助紂為虐。為何他們行，我們不行？……真是一群，利益熏心之輩。”
魏獻儀看向他的眼波微動，她想了又想，正準備同白龍說話，卻感到手上一重。白龍瞥見赤雲清醒，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了半步。
赤雲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，他握住她的手，他在魏獻儀耳邊低喃，說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死掉，說他還舍不得。
魏獻儀朝後方伸手過去，最先摸到赤雲的臉頰，然後就是他披灑下來的長發，魏獻儀回眸看他，赤雲心腔處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，他體內的靈力也早就開始慢慢恢覆。
他的一切都在覆蘇，唯有對她的愛始終如一熱烈。
只是這種情形下，魏獻儀根本來不及同赤雲說話，銀鮫戡犀就將刀鋒對著他們掃來。
銀鮫戡犀命令魏獻儀交出鎮海神劍，但是怎麽想魏獻儀都絕不可能這樣做。
她笑了笑，對銀鮫戡犀搖頭。
如今戡犀大勢所趨，他沒有動怒，對付魏獻儀他有的是法子。他命人單獨扣押下狐妖赤雲與白龍。
魏獻儀手中運劍，以神劍攪動北海波濤，阻擋銀鮫戡犀想要拿人的目的。戡犀見狀擡手打出兩道靈力，分別駛向狐妖與白龍。
白龍挨在魏獻儀的身側，在鎮海神劍餘輝的庇護下，戡犀傷不到他。至於赤雲，魏獻儀更是上心，赤雲怎麽可能……怎麽可能被戡犀傷到？
眼見戡犀的靈力暢通無阻地穿透赤雲的身軀，白龍眼皮一跳。
狐妖眼前黑透。
再睜開眼，卻是一雙皓月清輝眸。
他垂眼看著魏獻儀近身，她因為擔心，眼睫顫動不止，似有淚珠沾粘其上，他從來不知道，原來魏獻儀可以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。
他很想對她溫柔微笑，但是他傷口處疼得厲害。
他靠在魏獻儀的肩頭，足以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。
在她耳畔處，晏程雲如是輕嘆：
“神女……”
魏獻儀的身體在這刻徹底僵住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